2.人亦物 吾处于天下也,亦为一物矣,不识天下之以我备其物与?且惟无我而物无不备者乎?然则我亦物也,物亦物也。物之与物也,又何以相物也?人之所以乐为人主者,异其穷耳目之欲而适躬体之便也。 意识重回时头痛欲裂。 熟悉的场景提醒你,你并未如同自己料想的一般已经魂散归西,而是仍在这红尘中偷生苟且。 又是一个漫长的夜。
情况可能不会再坏了。 伤口虽然已经不再流血,浑身却像被巨石碾过,无一处不痛。 你试图运气,发现大部分内力被阻在几个重要穴位上,可供驱使的不到三成。 前方赤蛤们仍处昏迷状态。 你有点不解事情诡异的进展,但试图回想时脑中空荡一片,于是摇摇头决定接受事实。 以剑作杖缓缓下树,一个灰色的背影堵住洞口。 “原来就是你……”蛙妖苍老而沙哑的话语直达你的耳中。 “族中近来传言一人类青年突然插手我族与雷泽众人的恩怨,几日之内夺取我上百族众的性命。” “如今你又将千岁打得魂飞魄散……兀那,你究竟与我族有何深仇大恨?还是社善财那厮给了你什么好处,竟让你下此毒手!” “孩儿们与贼人奋战而亡,虽死犹荣。但千岁……千岁他早已不问世事,潜心在此地修炼,你也不放过!为何心狠手辣至此!” 不问俗事? 潜心修行? 你隐隐觉得事情仿佛在哪个环节出了差错。 社善财向你形容起坐千岁时,只道它凶残成性、惹是生非,凭借强大的妖术造就无数冤魂。与此时蛙妖口中的“千岁”截然不同。 社善财的频频示好,探问除妖进展的过分殷勤、每一次得知蛙妖被除时欣喜若狂的表现……往日被你下意识忽略的一些细节由点成线,直指某个结论。 你皱眉,从蛙妖身侧绕行到它的面前,直视它干枯的面庞“你是……” “哈哈哈……”灰蛙一阵狂笑,笑声透着苍凉“可笑啊可笑。我族如此多的生命断送在你区区一个人类小儿手中,你却连我们的来历都弄不清楚,那些屈死的孩儿们,何其冤枉!” “兀那,洒家学不来你们人类那些拐弯抹角的勾当。” “洒家便是坐无敌,你这些日子屠杀对象“长股族”的任长。 “虽名无敌,洒家却知道,洒家离无敌还差了个十万八千里。不像你们这些人类,总以万物之尊自诩。天地之大,一物克制一物,一山高于一山,哪有谁真能傲视群雄,世间无敌?”
“在下并没有……”你并不是喜欢解释的人,此刻却被坐无敌严重赤裸裸的轻蔑和嘲讽弄得如坐针毡,开口想说些什么,被坐无敌生生打断。 “多说无益。你既连千岁都不放过,我长股族与你之间一场恶战在所难免。” “你虽剑法高超,我族却也非贪生怕死之辈。有些事情,就算明知不敌,也决不能退让!孩儿们,为你们死去的亲人报仇雪恨!” 灰蛤说罢一声尖啸,三只小蛙从术后急跳而来。 你抓紧白虹,心中估算着如何才能将那余下的三成功力发挥至极。与长股族连日的战斗使你明白许多蛙妖并不像它们的外表一样弱小。 小蛙从三方同时向你扑出,小小的身体黑雾笼罩。 你凝气于剑尖,古剑化作蓝光一弧,向外围拓展。 “咕”第一只小蛙刚触上剑气,就被干脆地切成两截,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弱弱的呻吟。 不对。 不该这样容易。 你意识到情况的不对劲,可如涛的剑势已无法收回。剩下的两只小蛙也继而双双命殒。 “……为何?”你抬头仰望坐无敌,满是不解,颤抖的声音甚至夹杂着愤怒。“这几只小蛙只是普通的蛙仔,修为几等于无,为何连它们也要派上战场……?” “为何?呵!”坐无敌又是一声讽笑。“兀那,你可知这三只小蛙与那惨死于你手中的坐千岁之间的关系?父仇尚且不共戴天,何况祖父?!洒家今日不过带他们来探望千岁,那曾想会遇上你这个煞星。千岁祖孙皆有来无回!” “兀那,洒家倒也想问你为何”坐无敌一声大呵“为何屠我族人!为何你不将洒家也一并杀了!” “为何要用这么哀怨的眼神看着洒家?” “你在戏弄洒家吗?还是在施给洒家你们那自以为是的怜悯和恩情?!” “蛙可杀,不可辱!洒家不懂你们两条腿的在想什么,也不想知道。我劝你还是杀了洒家的好!”
坐无敌苍老凄凉的怒喝响在你的脑海,撼动你的心扉。 被穷奇撕裂的母亲,在你面前一只只倒下的长股; 躺在床榻面无表情的父亲,趴在泥地奋力前爬的母蛙; 在你面前恭敬客气的社善财,对着家仆颐指气使的社善财; 舔舔你的面颊“喵喵”叫嚷着的小山魅,倒在洞中双目含泪的小山魅…… 一个个画面在你眼前闪现交替。 孰为正,孰为邪? 孰为妖,孰为人? 你突然发现这两个看似简单的问题,自己从来未曾弄懂。 “杀了洒家!如果你还有一丝良心残存,就给洒家一个痛快,让洒家快些与那九泉之下的族人们团聚。” 云层遮月的天幕下,坐无敌沉沉端坐,闭目待死。 远处乌云相撞,一个惊雷将雷泽瞬间照得通明。你举起白虹走向坐无敌,却怎么也下不了手。 “可否……告知事实真相?” 你终于再也握不住手中沉重的长剑,一把将它插入身前的黄土中。 “真相……” 漫长的沉默终于被坐无敌喑哑的声音打破。或许是吃惊于你已经无法压抑的痛苦,他不禁放柔了话语。 “这世上何来什么确切的真相。他以为确凿的事,你未必以为然。你视作无误的事,他人又认为否。” “想知道所谓的真相,不如自己去寻找……” “坐无敌……若果真错不在长股,在下必给你们一个交代!” 轩辕十年六月三十日。 你花去十来天运功调理,伤势才基本复原。 以伤重为由避不见客,你轻易躲开一帮护院,潜入社善财奢华的宅邸。 连续几天。 青天白日下,社府之中人来人往,热闹非凡。事无违常。 三更时分,正夜深人静,只剩偶尔几声鸟鸣犬吠。社善财总会手持灯盏从卧房蹑脚而出,鬼祟地走到社宅不远处一户人家,与一身材魁梧之人在厅内长谈彻夜,五更方归。 “善财兄的生意这些日子想必已经顺利了不少。” “哈哈,这还不都是若惕兄弟您的功劳吗?” “善财以猎蛙作肴发迹,眼见版图日益拓展却遇上这个什劳子蛙妖之患。真真被闹个鸡犬不宁。” “若不是若惕兄鼎力相助除去蛙妖,又给予良计,让善财下定决心去借那个什么弈剑听雨阁少主之力除妖。善财此时恐怕已经家破人亡、流落在外,哪还能像现在这般安睡宅中便能坐收渔利?” “呵呵,关于那少主的事,善财兄这下总算可以相信若惕没有骗你了吧?” “若惕兄弟就别再拿这件事取笑善财了。” “善财那时是鬼迷了心窍,才会对若惕兄的话存疑。” “说来这小子能耐还真不是盖的,短短半旬时间便能让那群难缠的蛙妖伤亡惨重,连坐千岁这个善财一直无法除掉的心头大患也能解决。” “就是头脑单纯了一些,果然就像若惕兄弟说的那样,只要去拜托他帮忙,并将蛙妖的作为稍微“润色”一下,他便二话不说,傻乎乎就答应了,还差点连命都搭上。” “哈哈,毛头小子就是毛头小子,太嫩啦!” “也多亏了他,这些天善财雇来捕蛙的人终于可以不再提心吊胆,照常工作。甚至不时还有比妖患之前更好的收成……” “当然,这一切都离不开若惕兄的指点。多亏了你,善财才免于放弃雷泽这片天然蛙场。” “客气客气。不知今天的报酬……?” “呵呵,若惕兄弟只管放心,您的报酬善财早就带来了……” …… 两人在屋内谈得眉飞色舞、口沫横飞,全然不知窗外的你正咬紧牙关,双手握拳抓得通红。 轩辕十年七月一日。 你除去私猎莽夫三十五名。 提着莽夫还在滴血的头颅,步履沉重地走过满是蛙舌蛙架的泥地,你来到坐无敌面前。 “我说过,会给你们一个交代。” 坐无敌盯着你手中私猎者的首级,先前满脸的警戒转为掩饰不住的诧异。 “兀那,你是失心疯了吗?洒家不相信居然还有这么傻的人,做出这么傻的事……” “……不过,洒家喜欢。”
“一切才刚刚开始。” 你低语,心中已有了决断。 轩辕十年七月二日。 灭私猎方士三十。 坐无敌找到在溪边洗剑的你,问你愿不愿意与它找个地方好好谈谈。 你点点头,随它慢慢往前走去。 “洒家从来没有想过我们二族也能这样评核地交谈,很疑惑该不该相信你。” 一个野草成围的池塘旁,你与坐无敌齐肩而坐。成群的萤火虫在绿草中穿梭,在池面上起舞,满目幽然柔亮的光。仿佛星辉坠地。 “你们两条腿的实在太过奸猾,洒家没有判断这件事的智慧。” “但洒家不想放弃这个机会,所以已将全部情由如实上报给我族统领。” “统领说,近日私猎者中添了不少以我族入药者,都是些难对付的硬手,你若有心,当知道怎么做。” “统领说这番话时存了私心,洒家是知道的。” “小子,即便你这次是以奸谋来害洒家,洒家还是想劝你一句,你真的打算为了我族安危而与你族正面作对吗?”
…… “在下不知道这样做正确与否。但是不是所有的人类都言而无信” 你盯着池面的粼粼波光,幽幽回答。 坐无敌啊坐无敌,你可知社善财也曾这般邀我共饮。饮酒时,他竭力在劝说的,不是要我仔细考虑,而是务必要将你长股一族杀得片甲不留…… 轩辕十年七月三日 二十五名私猎精英丧命于你的手中。 坐无敌领你来到长股族统领坐无伤的住处。 “洒家便是坐无伤,长股族万余弟子的统领”
光线被树叶切割成不规则的形状轻抚大地,四棵弯颈大叔围抱的洞前,墨色长股侃侃而谈。浅黄色的阳光中,你有些看不清它的面目。 “小子,如何处置你让洒家很是为难。” “你夺去我族不少性命,但近日又着实帮了我族大忙……” “彻底原谅你决无可能,但也未尝不能交个朋友。” 见到你这个双手沾满自己族人鲜血的人类,坐无伤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愤怒与怨责,反而又一开始好似有些烦恼的语气转为和善。 “想做朋友就得拿出点痛改前非的用起来。虽然你我人蛙殊途,但是还是可以找到一些共同点的……比如说,我们可以有共同的敌人。” 坐无伤过于露骨的诱导与刻意维持的友善让你有些熟悉,更有些不快。 然而这无损你补偿长股一族的决心,也不能撼动你言出必行的原则。
“在下既对你们许下承诺,便必定遵守诺言。” 轩辕十年七月四日 你夺去二十名私猎刀手的性命。 “洒家现在相信你是可以为我所用的了,这感觉真的很好。哈哈哈哈……” 会见坐无伤时,墨蛤满脸笑容,打着哈哈表示着对你的信任。
怎么了? 得到长股族的谅解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吗?为何坐无伤宏亮的笑声在你听来这般刺耳? “小子,你的悔过赢得了族长的信任,去见见他吧。” “当然,在这之前,你得再帮洒家一件忙才可以。” “呵呵……洒家倒不是说不帮便不能做朋友,但就很难保证其他族人怎么想了……小子,你明白吧?”
明白。 如何不明白。 对于这种充满暗示的语言,自进雷泽之后,听过无数次,你再明白不过。 轩辕十年七月五日。 坐无伤带着刚刚手刃私猎者的你穿过层层迷障,面见长股族族长坐无咎。 那是一只奇妙的蛙妖。 是的,奇妙。 这是你见到坐无咎之后,脑中唯一的形容词。 它既没有坐千岁的庞大体型,也没有坐无伤的凶悍气质,比坐无敌看上去还要老上许多。 没有妖气,甚至可以说没有具体的形象。它如空气般自然,同时又让你无时不感受到威胁。 被一股从未见过、无法捉摸的强大力量所威胁。 “孩子,你的悲伤、你的迷惘我已经全部了解了。来,坐到我的身边来,我有些话要同你说。”
坐无咎飘渺的声音似男似女、乎老乎幼,本该让人厌烦的变化奇异地又给人以和谐之感,让你禁不住依言坐下。 “身为人者,总是以为自己是天地间得其秀而最灵的一类,所以理所当然似的轻侮其他生灵。” “其实人也好,蛙也好,都有可以参照之处,至少蛙族不会因为一些蝇头小利而互相残虐,你以为然否?” 你感觉到坐无咎的注视,在它灼灼的目光下,你的心思好像无所遁形。在心底默默赞同。 “我很欣赏你们上古贤君子的修身境界‘与天地合其德,与日月合其明,与四时合其序,与鬼神合其吉凶,先天而弗违,后天而奉无明。” “孩子,这几句话说来简单,真能做到的有几位?” “你的痛苦其实皆是来自于你违背本心、行为乖逆,所以失去了内心的平和……”
你心中一惊,坐无咎一番轻描淡写的话一下扫清困扰你多年的疑惑和烦恼。 世间万物皆平等。这么浅显的道理你总是视而不见,一致误入歧途不能自拔。 长股一族的智慧深远令你惊奇。 是自己的修为不够,还是当局者迷、旁观者清?
“以暴易暴,并不是正途。孩子啊,你还要克制自己的性子,多学些处世的智慧。” “天行有常,万物的生存自有其规则。兔以草为食,同时又常丧命于狼虎口下。虎称霸于山野,其尸体最终也逃不过成为花草养料的命运……天地之物的存在环环相扣、缺一不可,哪一环脱了节都会酿成灾害。”
“我总以为,人类的智慧远胜于我族,应该有克己之心。所以对私猎之人,我总是约束孩子们多做忍让。” “雷泽众人以我族作肴入药,一开始我族并没有进行反击,反而一再缩小行动的范围,打算与人类井水不犯河水。” “无奈人心难料,我族的这一妥协最后竟成了莫大的讽刺,一再地提醒我们有多愚蠢。” “人类贪心不足,步步紧逼,连我族仅剩的一片栖息地也不放过,令事情再无回环的余地。” “这些人,竟是欲将我族一股成擒哪!”
“孩子啊,与你们人类种族之间的残杀并非我族本意。但每个物种都有它存在的意义。为了生存下去,我们别无选择。没奈何,我们也不能束手待毙,只好搏一搏了!” 坐无咎停顿一下,继续说道。 “我不能恬颜求你与自己的同类相残。你……还是走吧。” 走。 如何能走? 在听过坐无咎一番坦荡知性的劝诫之后,在了解事情的真相之后。 你起身向坐无咎拱手作别,决心在最后一战中尽一些心力。 轩辕十年七月六日。 暗中跟随社若惕来到猎蛙者的大本营,你悄无声息地消灭掉在营外巡逻的私猎者,直达帐内。 “是你?!” 营帐之中,你止风收步,双手环抱,扶剑而立。社若惕听到声响,转过头来,满脸惊奇。 “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?” “若要人不知,除非己莫为。社若惕,今日你大限已至。” 你以指拂剑,剑身顿时通红似炭。 抽身而起直刺社若惕,剑至之处,空气也仿佛燃烧起来。 社若惕连忙抽出腰间朴刀。 刀剑相撞,火星四溅。 来不及运足内力的他被你强劲的功力逼得退后几米,虎口崩裂。朴刀也被白虹融出一个巴掌大的缺口。 这一次短暂的交锋,便优劣已辨,胜负分明。 社若惕自知不敌,情急之下,将手中残刀一把投向你,右手压胸,口中念念有词。 你微微侧身,朴刀撕裂营帐,直插入营前树干中。 回看社若惕时,发现他心头如春蚕吐丝般,快速地流出无数条血丝,自胸前向首足蔓延。顷刻间精壮的身体便被包裹得严严实实,好似一枚虫茧。 你马上发现事态有异,上前一剑刺破红球。 裂口处黑水喷涌,裂缝不断扩大,一个浑身长毛、双爪似刀的怪兽将球撕裂成两半,怒吼一声向你袭来。原本应在其中的社若惕却无影无踪。 元魂珠。 你拔身向上,躲开妖兽的攻击,不由得想起这个传言。 相传若在精怪濒死之际封住其七经八脉,使其气血倒流,妖兽的三魂七魄便将被锁于内丹之中。 在恰当的时机生取其内丹,普通的内丹便有机会转化成精怪存在的另外一种形式:人们口中的元魂珠。 若将此珠吸纳入体,精怪的魂魄就会同服珠之人融合,以此人为宿主被激活过来。 这时用珠人已成半妖半人之体,与那精怪共享寿命。却不能同纯粹的人或妖一般,靠自行修炼提升修为,只能以夺取其他妖类的性命为手段某求更加强大的力量。 食珠之人一般以人形现世,当生命受到威胁时,便可转变为妖兽形态再入战场,以谋生存。 你早已知晓这则传闻,却一直只当它同许多神乎其神的江湖异事一般,不过是百姓茶前饭后的消遣谈资。 要知道将妖兽元魂封印的成功率极低,万中难得其一。 要找到能与精怪魂魄相融的人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。 不料此时你竟亲眼目睹。 这社若惕究竟是何人?为何不惜每日忍受百蚁钻心之苦也要将那元魂珠吞下? 你有些不解。 一边猜想一边闪躲着社若惕的进攻,身法之灵活,没有让他触到半片衣角。 变成妖兽的社若惕功力暴涨,若让几年之前的你遇上,或许会弄得两败俱伤,甚至还会有性命之虞。 但几年除妖斩魔的生活迫使你不得不变强。 勤修苦练下,功力一天天精进的你,已早非昔日可比。 斜抽一剑攻击四处,四朵炫目的剑花中,社若惕手脚经脉尽断,颓然倒地。 你以剑抵住社若惕咽喉,质问他为何情愿变作这种人不人妖不妖的形态行暴虐之事。 社若惕向你投来一道怨毒的目光,咬牙切齿道。 “这还不是拜你们这些以名门正派自居的家伙所赐?!” “二十年钱,若锡本市巴蜀一伶仃小儿,父母和其他亲人都在战乱中相继过世,只剩我和年纪稍长的兄长相依为命。” “乱世之中,情比纸薄。我们二人在蜀地一路流浪仅求饱腹,竟还是被人活生生殴打驱逐至深山老林之中,差些饿死。” “兄长在山中挖草果腹时遇到一只负伤昏迷的妖兽,我们奋力将它救起,日后每天都将本来就少得可怜的食物分与它一半。妖兽日益恢复,伤愈之后仿佛有心报恩,与我们在山中同宿同眠,以它强大的力量捕获山中猛兽供我们食用。” “几年之后,妖兽寿终将逝,弥留之际将兄长叫去,不知达成何种协定。它死后,兄长竟将它的能力全部继承过来,开始代替妖兽行事,使我二人在几次天灾人祸后还得以顽强存活。” “我永远记得那一天!永远无法忘记那个人!” “那个阴冷的日子,兄长让我守在家中,自己像往常一样去山下小镇中买些日常用品。一去之后,良久未归。我等不下去,直奔山脚。惊见他化成妖兽的模样,浑身是血地向上跑来。还来不及叫出一声‘哥’,一把明剑便穿身而过,夺去兄长性命。” “你可知道那使剑之人是谁?白衣古剑,玉冠青丝,身材样貌同你好似一个模子印出!” “爹……?”你低语,没有逃过社若惕的耳朵。 “不错,正是你爹!堂堂弈剑听雨阁阁主!” “他将剑从兄长身上拔出,双手合十,念了些什么,便领着身后众人离去。我早已泪流满脸,根本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,待他们走出视线,才敢一把扑倒兄长的身上。” “兄长虚弱地看了我一眼,费力指指自己胸前,便闭眼断气,死在我的身边。” “扯开他衣服的前襟,一个我吵闹着要了多时的木制风车静静躺在血泊之中,已经分辨不出原来的颜色。” “我拿起风车来,妖兽久违的声音从兄长胸中传出‘将你兄长胸中的紫珠服下!去为他报仇!” “报仇!当然要报仇!不管兄长在你们这些人眼中是不是杀人如麻的精怪,在我的眼里,他只不过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,是这世上唯一疼我怜我的人。你们凭什么这么简简单单地就剥夺掉他生存的权利?!” “从此这人世茫茫,剩我一人游荡。若惕在这世上残喘,全以仇恨支撑。十几年了……十几年中我不断吸收精怪功力,只盼能手刃仇人。无奈奕剑听雨阁人多势众,剑法雄奇。凭妖兽之力还是无法靠近你父亲半步。” “但总算苍天右眼,等不到你父亲,我等到了你。父债子偿,天经地义!我虽不能杀你,却能让你满手血腥,杀去不少无辜。它们的后人自然会回来找你报仇。” 说罢,他疯狂地笑起来,猛地抬头撞到白虹上。剧烈的抖动让伤口血流不止。 “哈哈……如今你已是无路可退,无法重来……值得,不过赔上我一条贱命,多么值得……哈哈哈哈……” 笑声戛然而止,社若惕血尽而亡,脸上竟有说不出的满足快意。 杀掉多少长股,便以多少私猎之人的性命作为补偿。 如今社若惕已死,你对长股族的承诺也随之兑现,为何没有丝毫的轻松感? 出了营地,你神奇恍惚地走到坐无咎面前。 坐无咎看到毫无生气的你,再一次开口劝诫。 “够了孩子,你已经为我族做得太多。” “我死去的族人们虽再也不能回来,与你的纠葛已经可以就此消散。” “不要再插手这件事情了,这样下去你只会越来越找不到方向。” “孩子,去吧……拿着这心海灯与心海舟去找寻林根寨的调和神倾颓,或许他能为你指出一条明路。” “至于我族的存亡,你不必担心,我们自会战斗到最后一刻。” 坐无咎递给你一只发光的折纸舟连同一个小小的灯盏。一阵强风吹过,你已经处在调和神身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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